半年過去了，試圖書寫當下的憤怒
2020年十月底《無聲》上映後，對我而言最大的風波不是電影或議題本身，而是當時作家林立青未看過電影就先發文批判該片「改編自」陳昭如《沉默：台灣某特教於校集體性侵事件》一書，卻未提及、未與出版方討論授權（原文連結，2020/10/25）。搞不清楚「原創劇本」定義為何的民眾，風起雲湧地批評電影「抄襲」。當下只覺氣憤，儘管《無聲》平鋪直敘，對於本來就知悉新聞的人來說，沒有新的資訊，也沒有特別的敘事，角色單獨的表演固然到位，彼此卻未有衝突碰撞的火花。電影團隊的努力就硬生被一個連電影都還沒看過的人打擊。 當然，電影引用資料的爭議和林立青未看先評是兩回事。如果不是林立青為陳昭如義憤填膺地抱屈，我並不會想要找這本書來「確認」「改編之嫌」。然而，早已絕版的《沉默：台灣某特教於校集體性侵事件》一書在上映後更是炙手可熱，圖書館的預約高達十幾二十人，等了半年終於輪到我了。
不想落入探討著作權或法律條文鑽研，甚至是停留於「感覺」二部作品是否有改編或被改編的關係，簡單提出這個問題：曾經發生過的事，說出口的話，是誰的作品？說出這段話的當事人？記下這段話的紀錄者？無法解釋的超自然主宰者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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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「報導文學」的文類一點都不熟悉，讀書中文字可明確察覺敘事者極度想壓抑自己高漲的情緒，卻無法達成。敘事者欲從旁觀角度書寫所見所聞，卻不時因為壓抑不了情感，蹦出情緒性的語句。作為讀者，面對這樣的書寫方式實在有資訊接收的困難，也會影響對於事件的了解和判斷。
但我也知道，創作者並非萬能，面對如此痛心疾首的真實事件，要人不流露情感實在困難。從中我也質疑自己，為何會有這種希望創作者（尤其是紀實類）保持冷靜的要求？究竟作為紀錄者，是要理性呈現資訊供閱聽者判讀，還是毫不避諱地主觀呈現自己感受上的事件脈絡？（怎樣才夠冷靜？太冷靜是否又會有太冷血的批評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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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書中性侵受害者申請國賠的段落，申訴者（受害者）與被控訴者（校方及公務員）之間，甚感弔詭的矛盾。起因於「性平教育與法律概念不足」，引發生對生、師對生性平事件的產生，理應負責後續安置的校方及教職員毫無處理性平事件的概念，甚至怠忽職守。這樣的狀況，並非個人具備性別意識即可獲得改善，公務體系的奉命行事，層層庇護，引導到漢納鄂蘭的「邪惡的平庸」。不認錯、厚臉皮、討價還價之外，最根本的問題是，不追根究底：知曉案件的師長不追查、校方視若無睹。導致部分受害者轉而成為加害者，事件越滾越大，成為弱弱相殘的局面。
當日稍晚，人本公告表示：
電影「無聲」製作團隊與人本教育基金會及撰寫《沉默：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》的陳昭如女士之間，並沒有任何合作關係。本會基於對校園性平事件必須保護保密的立場，從來不曾提供性平調查報告、當事人資料或任何資料給電影製作團隊，特此聲明。（原文連結，2020/10/25）
若未有合作關係，提及陳昭如及授權的必要性為何？（未有合作關係，和未達成合作關係是不同的，不清楚究竟是哪種。）或許是為了不要模糊議題焦點，這段爭議中，陳昭如未曾出面說明。那林立青的質疑又是為了什麼？電影團隊應給陳昭如credit嗎？還是想表達雙方應有合作關係？
至於導演柯貞年的田調為什麼不能公佈，原因不就如同《沉默》想做的，保護消息來源嗎？為何這時候就不能被理解呢？（當然往負面思考就是電影團隊利用這點參考《沉默》寫劇本）同前述，如果實際上有如同書中紀錄的對話，電影中使用的爭議為何？
在這場風波後，大家會更關注《沉默》念茲在茲的孩子的權益了嗎？還是集體開始思考如何解決結構性的問題？共同倡議創作取材真實事件的法律規範？或是讓更多民眾覺得「麻煩、有異狀」而直接遠離？（或多數人其實一點也沒注意到這風波，這個質疑只困在藝文圈裡翻攪？）
又，《人本教育札記》第378期以「無聲引起的聲音」為題，比較書與電影的虛實及差異，再次強調校方及失職教職員實際受到的制裁不如電影中強力。批評電影的結局太過理想、對結構性及體制面的問題噤聲，未如現實中的官僚令人無力。
等等，大家對電影的期待到底是什麼？
無論紀錄片或劇情片，真實真的有辦法還原嗎？誰說的真實才是真實？還原的真實要給誰理解？聽人？聾人？面對的受眾不同，呈現的方式都會有所不同，就如同中文文法與自然手語文法是不同的一樣。當電影要上院線，就得面對商業考量，包含觀眾可以接受的篇幅、劇情和故事深度、敘事方式等。它的功能究竟是什麼？把發聲和所有功能性的用途寄託在這部雙方未有合作關係的電影上，是否有點奇怪？
你當然可以批評它不符預期、不具合理性、議題處理得不夠細緻，但它沒有傳達所有實情（如事實上教職員僅被輕懲）的責任吧？
沒人可以百分百還原真實...要真實就好好生活，過日子。
（很久沒有寫這麼多字，對於思維和表達的方式仍是不安，感謝先幫我看的靜＆淳＆33）
【延伸閱讀】
沉默：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
陳昭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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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聲 The Silent Forest
Director: 柯貞年 KO Chen-Nien (2020)
Country: Taiw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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